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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:近日来,作家方方的封城日记在海外出版一事引发热议。对此,作家方方接受“学人Scholar”采访,以对话体的形式发声,介绍了日记的英文、德文版的联系、授权、翻译和出版过程;回应了 “约稿”疑虑,以及引发争议的封面标题和文案。关于日记为何在海外先出版,方方表示:书要八月出版,目前只是预售。国内的出版人还在努力,希望争取抢在国外出版之前。
方方强调,“我的书只会给国家以帮助”,她的日记很详细地写到了湖北换帅之后的各种举措,写到了疫情是怎样得到有力的控制,“这些人如果看了我的日记,会明明白白地看到中国抗疫成功的经验。”她认为负面曲解是站不住脚的。
 
(3月6日,武汉同济医院光谷院区,医护人员互相帮对方穿戴防护装备,准备进入隔离病区。 图/财新记者 丁刚)
 
(采访人:李梅、孙绪谦、黎振宇,以下简称“学人”。)
 
日记的出版是自然而然的事情
 
学人:近日来,关于您的疫情日记将在海外出版的消息引发广泛关注,这是否取得了您的正式授权,能否简要介绍一下相关沟通过程?在亚马逊网站出现的英文、德文版的封面、简介,此前是否征求过您的意见?
 
方方:得到了我的授权。但并不是像网上某些人说的那样,是事先约稿。“约稿”的是《收获》杂志主编程永新。而我因心情不好,当时并没有同意。后来想想,觉得可以记录一下,所以初一那天上新浪微博开始记录。这个过程,我在第一篇里已经都写到过。批我的人,想必根本没有看我的记录。而且我一开始并不叫“日记”。甚至没有打算天天记,比方初二我就没有记。后来因为种种原因,比方封微博,又比方“极左”攻击,让我产生一种我偏要记的想法,这种心情有点像艾芬的“老子到处说”一样。就这样一天天地记了下去。因为“一日一记”,所以别人称之为“日记”,我也没有表示反对。
 
我的翻译白睿文先生本来就在翻译我的小说,他也有微博,与我相互关注。可能是在微博上看到了我的记录,于是联系我,问我是否可以先翻译这个。我查了一下,他问我的时间是2月17日。那时候武汉情况仍然不太好,所以我没有同意。我的原话是我“暂时没有出书的想法”,他也表示了理解。
 
但是到了二月底,很多出版社来联系我,也有海外的,我想白睿文先生本来就在翻译我的书,他的汉语水平很高,我还是先知会他一声。于是他立即表示他愿意翻译,并且联系了代理人。三月初,我为图省事,将全球版权授权给了代理人。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过程。我的书名为《武汉日记——封城?记录》,因为当时不知道会封多少天,没有写数字。
 
英文封面征求过我的意见,但我因为并不懂英文,所以没有想到过标题会改动。而白睿文先生也忽略了小字(也有人说那是一个中性的词)。后来发现问题,白睿文先生也向我表示了歉意,然后立即要求所有的出版社必须尊重我的原标题。德文的封面,我当然没有看到过。德文翻译是阿克曼先生,他和白睿文先生一样,都是对中国非常友好的人。现在的销售商在促销,或许会有言论走偏的问题。我没有外文阅读能力。但这些都可以及时纠正。目前已经协商好,要求这些文字必须先给翻译看,然后交我确认。而两个封面已经都改了过来。
 
(《方方日记》英文版封面)
 
我在同意出版这本书时,就跟白睿文先生说过,这本书的所有稿费我都会捐出来,帮助一些应该帮助的人。白先生表示他也要捐一部分,他把我的想法告诉代理人后,代理人也表示,她也要捐一些出来帮助武汉。这些话都是二月底或三月初时说的。不要把人们都想象成坏人。不要觉得在国外出书就是卖国。这种想法很幼稚。
 
学人:您是否尝试过在国内出版日记?当您决定在海外出版时,是否考虑过可能会出现的争议?
 
方方:本来就应该是国内先出版。最初国内出版社找我时,我也是同样没有心情做这件事。但是后来疫情缓解,我就答应了。这个时间也大约是在二月底。并且同时就跟出版社说,我希望你们开高一点稿酬,我将把这些钱捐给殉职的医护人员遗属。如果多的话,还可以捐一些给其他需要的人,我自己一分钱都不留。这些与出版社的记录应该都还在。而且我也跟其他朋友商量过怎么做这件事。
 
海外出版,在中国作家是件很正常的事,每一个中国作家都愿意自己的作品能有更多的人读到。所以我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。这个过程也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。书要八月出版,这个时间也是很正常的时间。因为六十篇日记只有十三万多字,并不长。内容是大家都看到过的。我不觉得会有争议。国外和国内的出版过程不一样,我所不知的是,国外有预售过程。这在国内是没有的。因为国内怕盗版,多是书印出来了,才有各种宣传。这个预售的提前量,引起很多人猜疑。当然也不乏有些人故意要把大家带到沟里去,比如说,给外国人起诉中国送弹药之类,这样极端的说法,居然这么多人相信。
 
顺便要说的是,国内本来有十多家出版社想要出版此书,但是因为“极左”人士(我要说明一下,“极左”人士只有极少数人,其他的人我并没有说他们是“极左”,是他们自己往自己身上套的)的叫骂,目前所有国内出版社都不敢出了。我的出版人还在国内努力,希望争取抢在国外出版之前。她们非常敬业,我也很感动。
 
 
我和国家之间没有张力
 
学人:有一些人认可您的日记作为个体记忆的价值,但认为在这个节点到海外出版,可能会被境外别有用心的人利用,是缺乏大局观的表现,甚至不乏“阴谋论”的猜想。对于上述观点您有何回应?
 
方方:前面说过,书应该是八月出版,现在正在翻译。而我自己还没有完全交稿。这样一本书,你们认为境外别有用心的人会怎样利用?他既然是别有用心的,既然是刻意利用,出不出书,出什么书他都会利用是不是?难道因为有人利用我们就不出书了?什么时候中国人这么怕外国人的?至于“阴谋论”的猜想,我只能说,这些作者比较适合写小说。
 
不是所有的事,都是有阴谋的,前面我已经说了,这是很自然的过程。以我这样的人,外文都不会,而且年龄大,来找我搞阴谋,不如找个更强的,是不是?翻译白睿文先生,一向对中国友善,他翻译过王安忆、余华、叶兆言等人的作品。碰巧他正好在翻译我的作品,我们相互关注了微博,又因为工作需要,也相互关注了微信,联系起来很方便,而且微信记录也都还在。时间都很清楚,有没有阴谋是一目了然的。
 
学人:作为一名作家,在面对国家、社会和个人之间的内在张力时,您觉得应当如何处理?
 
方方:我写日记以来,一波一波地被攻击,你们怎么没有任何觉得奇怪的想法?而是顺着攻击我的路数走?这一波无非是有人绑架国家利益对我进行要挟而已。而且他们绑架国家或部门已经多次成功了。而我跟国家之间没有张力,我的书只会给国家以帮助。因为我很详细地写到了后期湖北换帅之后的各种举措。写到了疫情是怎样得到有力的控制的。写了方舱医院,写了下沉干部,更写到了医护人员、志愿者、建设者们是如何努力的,以及武汉九百万市民是如何坚守的。
 
这些人如果看了我的日记,会明明白白地看到中国抗疫成功的经验。我的日记中,绝非极端人士曲意解读的所谓中国负面的事,卖惨的事,等等。他们的断章取义,让那些没有读我作品和根本不读书的人相信了这些。而实际上,我里面有无数的中国的抗疫经验。国外出这本书,岂不正好是推广中国式经验的好方式吗?
 
这个社会应包容一篇温和的日记
 
学人:当然还有不少读者支持您的日记在海外出版,但认为日记中有些表述还可以进一步修订完善,并建议增加一些注释说明。您是否有此计划?
 
方方:细微的修订肯定有的。我要告诉你的是,那么多人说我里面是谣言,其实没有谣言,全是真实的,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可以查证到。需要修订的错误有两处,一是大风把雷神山医院的屋顶掀翻了几片,我写成了火神山医院,二是,王广发医生是第二批来汉的专家,我写成了第一批专家。但这两处的核心内容都没有错。我在对记者的采访中也提到过这些。至于照片和护士的事,前者我已经说过两次,表达得很清楚了,不想再一次重复。后者第二天我也解释过,这个是有错,但并不是谣言。有一些注释自然也是需要的。所谓完善,大约就是细处的修订和文字的校正。其他仍然保持原来的样子。因为既然叫了日记,就是日记的状态。
 
学人:针对您日记的批评,常常越界到人身攻击、个人信息泄露。这是否已经对您的生活造成了实际的困扰,您打算如何应对?
 
方方:这是我管得了的吗?这是网管应该管的呀。网管们放纵这些网络暴力,是他们不作为。那些攻击我的人,暴露我家住址,对我造谣诬陷,扒了我家几代人,这些为什么没有人管?我们的技术发达到可以精准屏蔽的地步,但对这样大规模长时间的网络暴力,几乎长达两个月的辱骂造谣,为什么无人管?仅仅说不作为恐怕太轻了吧?今天还看到有人要组队来武汉杀我的信息。我是没有办法应对的。但是,我很想知道他们的后台到底是什么人,是什么人支持他们如此目无网纪国法,并且为什么全中国只有他们可以这样在网上嚣张跋扈。
 
学人:对日记的讨论,各方自说自话,社会舆论呈现明显的分裂。您认为如何才能弥合这一裂缝,构建社会的基本共识?
 
方方:可是你们有没有觉得,作为我来说,只不过因为被封在疫区,因为约稿而写了60篇疫区生活的记录?仅此而已。这样温和的记录,都不能包容,都要引发这么多人的仇恨,这会让无数人感到害怕。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那么多人支持我?因为我的言论尺度,是一般人们都会有的言论尺度,如果连我都不能容,人人都会害怕。
 
现在社交媒体上有时跟文革时差不多了。而这个裂缝的产生,实际上是被有人刻意挖出来的,他们的曲意解读和放大他们需要的言词,以及配假照片造谣说这就是我看到的照片,等等,这个裂缝根本就是人为制造出来的。弥合这一裂缝,需要大家学习常识。只要有常识,这些裂缝根本没有存在的可能。
 
学人:从4月8日开始,武汉开始全面解禁,您的生活有什么新的变化和计划安排?对这座城市的复苏,您有什么期待?
 
方方:我一直在为这本《武汉日记》写一个前言。这个前言要表达的内容是:病毒是全人类的敌人。无论东方或西方,都被病毒磨难了一番,各有各的问题。我们早期的懈怠和西方不信任中国的抗疫经验所表现出来的自负,导致了无数百姓丧失生命,使无数人的生活遭到破坏,让整个人类社会遭到一次摧残。总体来说,是人类太傲慢,人类太自大。人类藐视微小病毒的破坏能量。这个教训是全人类的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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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。湖北作协原主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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